石語破曉：從咸豐殘碑到辛亥黎明

歲月悠悠，年深日久——我于碎土中重見天日

昨日，有市民致電本報：漢陽七里廟一平房屋檐下埋著一塊石碑，估計與辛亥革命有關(guān)。記者聞訊當即趕往現(xiàn)場?！?012年9月25日訊。

“誒！出來了出來了！”在人聲與清鏟聲的嘈雜中，我睜開了有些模糊的眼，只見破舊屋舍，碎磚爛瓦，我已在此沉睡多年。

“總辦湖北清察局，咸豐年間，這不會是清朝官府立的碑吧。”

“估計是，為啥立這碑呢？”

“誰知道呢？”

交談聲將我拉進深思，對啊，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呢？

碑石有靈，光陰投注——經(jīng)年往事用字刻傾訴

咸豐七年，公元1857年。

“今漢陽郡守劉齊銜、知縣吳瑛領(lǐng)導重建工作，卓有成效，特賜石刻嘉獎?！?/p>

“劉大人，吳大人！你們真是有板眼滴父母官！沒得你們，我們哪能活哦！”

贊美聲聲，鑿石叮叮，我被人珍惜地立在縣衙署外，這些天我一直被籠在人群陰影之下，他們新奇地瞧著我身上的字刻，我也新奇地望著眼前面黃肌瘦但布滿笑容的臉。

“湖北漕務積弊”“部文折價充餉”“核其征收”“帑務”“征收漕南糧米用賬”“加水角銀二錢”“收折色每石糧耗米”“費兵銀三千七百九十九兩八錢本縣制造”“委查倉費積案”“倉收訟案”“隨同撫憲將漢陽縣”“國計民生鈞有裨益惟各州縣情況不司”“帑幣須認真督查因地制宜”

“這都是啥意思？”

“我也只認得這幾個字，應該是巡撫老爺對漢陽府工作的肯定，在戰(zhàn)后把收稅、征運糧餉、處理訟案都搞得好。你看這開頭‘出示曉諭事案奉撫憲扎飭’”，就是湖北巡撫下發(fā)，漢陽府發(fā)布的碑文，還要告知我們老百姓?！?/p>

往來百姓笑容洋溢、商船貨船絡(luò)繹不絕、小攤小販喧囂于市。

在他們的聲聲交談中，我知道我是因為兩個好官而來，他們在戰(zhàn)后重建局面，把原先生靈涂炭變?yōu)槿缃癜卜€(wěn)生機的模樣。

“現(xiàn)在都好過了好多，以前打仗的時候，我們知府都死了兩個，那些賣東西的搞貨船的，當時沒得人敢，能留條命都不錯了?！?/p>

在他們劫后余生的討論里，我眼前好似現(xiàn)出那幾年的模樣。

咸豐二年至咸豐五年，太平軍四度攻陷漢陽府，兩任知府董振鋒、俞舜欽先后死于戰(zhàn)亂，“戶口典籍焚蕩無余，漕運阻塞停滯，民生困苦”。梭織談笑的人流變?yōu)樘痈Z瘦削的流民，江河上彌漫硝煙，鬧市中噴香的事物仿佛化為腥臭血尸，耳邊凈是哭叫與槍炮。

這些天，我看著地方政府因戰(zhàn)事設(shè)置了臨時辦理特殊事務的機構(gòu)“總辦湖北清察局善后局”處理戰(zhàn)后事務，看著總糧臺下各所，分管文案、銀錢、器械、情報、采買諸事，轉(zhuǎn)運局將籌集的軍需物資運往分糧臺，戰(zhàn)后重建逐步推進，百姓生活獲得一線喘息，可平靜之下卻掩藏更大危機。

我日復一日地站在這漢陽府城里，聽著江水濤聲，望著巍峨大別山（龜山），瞧著眼前的升斗小民與官府民吏，漸漸地睡去，我身上的字刻也隨著年歲消融。

不知道是哪個年頭，我突然感到一陣劇痛，碎成五塊。又不知何時被鋪天蓋地的戰(zhàn)土掩埋，依稀聽得無窮盡的哭喊與槍炮聲，還混雜許多我聽不懂的外國話。

石經(jīng)重生，補足來去——昂首吐露出百年石語

我又被立起來了。

我沒見過這樣的地方，有明亮卻不滅的光亮，有透明清晰的屏障，我原本破碎的身體也被修補起來，聽說這叫博物館。我在這里又見到了很多人，他們都有著白皙、幸福的臉，我有些混沌的看著他們，他們卻依然新奇地望著我。

“媽媽，‘總辦湖北清察局善后局兼總糧臺事務漢陽府正堂軍功隨帶加一級加一級如為’，這是什么意思呢？”

“應該是說以前太平軍和湘軍在這里有過戰(zhàn)爭，后來戰(zhàn)爭結(jié)束了，這個漢陽府正堂是有能力的好官，把殘局都收拾好了，所以有人表揚他們?！?/p>

“以前真的打過仗嗎？”

“是啊，這是當年太平天國的戰(zhàn)爭，后來我們又有辛亥革命，有抗日戰(zhàn)爭，解放戰(zhàn)爭，多虧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著我們勝利，你今天才能站在博物館里看那些文物，才能安穩(wěn)坐在學校學習吶?！?/p>

媽媽牽著孩子的手，目光掠過展廳里陳列的辛亥文物——起義士兵用過的馬燈、革命黨人傳遞消息的暗號本、記錄陽夏保衛(wèi)戰(zhàn)的老照片，輕聲說道：

“你看，這是兩塊時代的拼圖。石碑來自咸豐年間，那時中國還在清廷統(tǒng)治下，官員想用文字記下他們的‘功績’，卻終究沒能挽回一個時代的沉落。而這里，是1911年武昌起義發(fā)生的地方——革命黨人正是在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打響了推翻千年帝制的第一槍。

那面‘十八星旗’，曾飄揚在武昌城頭，宣告共和的到來；那件血衣，是年輕戰(zhàn)士為理想獻身的見證。這塊石碑，就像一面沉默的鏡子，照見了辛亥革命為何必然發(fā)生——正是無數(shù)人看清了舊世界的桎梏，才寧愿以熱血澆灌大地，去爭取民主與光明。

今天我們能在明亮的日子里讀書、行走，都是因為那場革命推開了中國近代的大門，更因為后來有人接過火種，繼續(xù)前行。你要記得，文物不只是舊物——石碑講的是苦難，血衣講的是勇氣，它們合在一起，就是一個民族從長夜走向黎明的故事?！?/p>

孩子似懂非懂，伸手輕觸展柜玻璃。石碑靜立，連綴時光，它無聲訴說：有人曾以性命，換這人間清風朗照，山河新顏。

我看著來人與過客，于他們的低語里悄悄睡去。

咸豐二年至咸豐五年，漢陽府四度城破

生靈泣血，尸橫遍野

兩任知府死于戰(zhàn)亂

戶口典籍，焚蕩無余

漕運阻塞，民生凋敝

太平軍的陰影籠罩在漢陽城上

咸豐六年，收復漢陽

百姓忽聞，涕淚滿衣

漢陽郡守劉齊銜、知縣吳瑛領(lǐng)導重建工作

政府嘉獎，特立此碑

光陰梭織，碑隨戰(zhàn)亂陷入塵土

百年倏忽，又于太平重見光明

如今，它安立于辛亥革命博物院

清“總辦湖北清察局”碑，一級文物。發(fā)現(xiàn)于武漢市漢陽區(qū)七里廟一帶,石質(zhì)。近長方形，縱136 厘米，橫68 厘米，厚16 厘米，底部帶榫頭。碑刻文字為楷體、豎寫，石碑左側(cè)上方邊緣即落款刻有較為清晰的“咸豐七”字跡，石碑右上方即題頭刻有“總辦湖北清察局善后局兼總糧臺事務漢陽府正堂軍功隨帶加一級加一級如為”字樣。碑正文字號較小，大部分字跡已模糊不清，僅右上部和近底處殘存百余字可辨。碑體從中部以下裂為五塊。

參考文獻：

[1]中新網(wǎng)湖北,2012年9月25日，《武漢挖出咸豐年石碑 "總辦湖北清察局"字跡清晰》

[2]孫喆、明琦楓《清代糧臺的設(shè)置、管轄與變遷》中國社會科學報 2023-12-04

[3] 辛亥革命武昌起義紀念館《辛亥武昌首義文物》2021

咸豐三年戶部官票壹兩一枚，仁字第八千三百三十七號，正面加蓋“十一年春季改發(fā)江北”、“糧臺”及墨戳小花押，圖源首席收藏

康熙八年（1669年）漢陽府境總圖局部，圖源《漢陽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