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博物院里安靜得很，一些紙質(zhì)文物被玻璃保護著，無聲地訴說著百年前的故事。我坐在休息長椅上，懷里抱著一本硬殼精裝的《建國方略》，心里有些煩躁，書上的文字，讀起來總是讓人昏昏欲睡。

驀然驚醒，鼻端鉆入一股濃烈得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有煙花尚未散盡的硫磺味，有新鮮血液的鐵銹腥氣，有人群蒸騰出的汗酸味，全部粗暴地攪和在一起，灌入肺腑。

我驚惶四顧，發(fā)覺自己竟身處一條彌漫著晚清末世氣息的混亂街道！有人嘶喊著“辮子！辮子！”我下意識地摸向腦后，指尖觸到的竟是一條粗硬、油膩、沉甸甸的辮子！而我那本《建國方略》，竟也隨我而來。

“轟?。　币宦暰揄?，濺起嗆人的煙塵。人群瞬間炸開，有婦人抱著啼哭不止的孩子，有老者跌倒在地被無情踩踏，還有衣衫襤褸的苦力挑著擔(dān)子茫然四顧。一個身影在我身旁猛地栽倒，發(fā)出沉悶的響聲。那是個與我年紀(jì)相仿的青年學(xué)生，肩頭赫然綻開一個可怕的血洞。他躺在地上，求救般地盯著我。

我僵在原地，本能地想拔腿就逃，逃離這地獄般的景象，逃回那個只有柔光、空調(diào)、冰冷文物的辛亥革命博物院。可就在這時，震天的吶喊從街的另一頭席卷而來！一群青年，穿著破舊的學(xué)生裝，辮子盤在頭上或干脆剪掉，露出青青的頭皮。他們揮舞著手上的彩旗，高喊著“驅(qū)除韃虜！恢復(fù)中華！”的口號。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涌向我，我撲到那個倒地青年的身邊，用盡全身力氣嘶喊：“救人！搭把手?。　睅讉€學(xué)生七手八腳地幫忙抬起那沉重的軀體。最終，我們闖入一個無人的院落。傷者因失血和劇痛已陷入半昏迷，嘴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囈語著。我俯下身，才勉強聽清那氣若游絲的呼喚。

“紙······筆······”

我猛地想起懷中的書！手忙腳亂地掏出來，那本《建國方略》此刻竟成了唯一的依靠。我飛快地撕下扉頁，湊近他耳邊，大聲說：“同學(xué)！你說！我替你寫！”

他渾濁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嘴唇翕動?！暗?，兒在外一切安好，勿念。今隨眾同學(xué)，為四萬萬同胞爭一活路，驅(qū)除韃虜，復(fù)我中華，兒心甚壯，雖……雖死無憾……”話語未盡，氣息驟然斷絕。

我的手僵在半空，那張薄紙，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我手腕生疼，它不再是我在辛亥革命博物院里看見的冰冷文物。我顫抖著，眼淚終于洶涌而出。

就在這時，一陣異常的騷動從院外傳來。腳步聲沉穩(wěn)有力，帶著一種無形的威儀。我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見一行人走了進來。為首者身著中山裝，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是濃得化不開的疲憊，仿佛已跋涉過無邊的苦難。然而，當(dāng)那目光掃過青年們，疲憊深處卻燃著兩簇不滅的火焰，那火焰灼熱、明亮，仿佛能穿透這污濁的空氣。

他的聲音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今日的血，不會白流。它流在地上，更要流進書里，流進后人的心里?！彼哪抗庠谖覒阎小督▏铰浴飞贤Ａ袅艘凰?，那眼神復(fù)雜，有期許，有沉重，更有一種洞穿未來的力量?！坝涀〗袢账?，記住這位倒下的青年。將來，靠你們手中的筆，把真實的歷史寫下來，把今日辛亥革命的精神傳下去！莫讓后人，再走我們流血的舊路。這，便是你們讀書人的擔(dān)當(dāng)?！?/p>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那一拍，似乎有千鈞之力。我仿佛被一道無形的電流擊中，眼前的景象劇烈地晃動、旋轉(zhuǎn)起來，最終被一片刺目的白光徹底吞噬。

“同學(xué)？同學(xué)醒醒！閉館了！”

我睜開眼，眼前是博物館光潔的地板。我依舊坐在那張休息長椅上，懷里是剛拆封的《建國方略》。

我失魂落魄地站起身，硬殼書滑落在地，“啪”的一聲輕響。我彎腰去撿，目光卻驟然凝固在書的扉頁上。一點暗紅的印記，像一滴凝固的眼淚，清晰地烙印在潔白的紙頁中央。

我猛地抬起頭，目光急切地掃過四周冰冷的展柜。那些玻璃罩子里的舊紙片，那些模糊褪色的字跡，此刻在我眼中驟然煥發(fā)出截然不同的光彩。它們不再僅僅是死氣沉沉的歷史標(biāo)本。它們活了！每一道墨痕都像是凝固的吶喊，每一張紙頁都承載著滾燙的生命重量。我仿佛看見無數(shù)年輕的、沾著血污和硝煙氣息的面孔，在那些字跡后面若隱若現(xiàn)。

夢中人那穿透時空的話語，在我耳邊一遍遍轟鳴回響：“把真實的歷史寫下來，把今日辛亥革命的精神傳下去！莫讓后人，再走我們流血的舊路。這，便是你們讀書人的擔(dān)當(dāng)?！?/p>

稿源：荊楚網(wǎng)

作者：胡佳琦（武漢市武昌區(qū)徐家棚街道）

責(zé)編：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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